身為老師，我們很了解的是什麼時候都能夠拖，但千萬不能拖到學生下課的時間。

每當鐘聲響起，所有人都蓄勢待發地離開教室。打球佔場、聊天笑鬧，總之，下課就是最美好的時光。

但這個孩子卻總是靜靜地坐在座位上，看著各科的參考書，似乎所有青春的美好都和他沾不上邊。

最近孩子更顯的心事重重。因為常和第一名互爭高下的他，這次竟然掉出前五名外。雖然他嘴上不說，但看到成績單的我，默默觀察著這一切

我趁著午休的時候，私下和他對話。

他說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次為什麼會考差了，但他只知道自己沒有退路。

我問他：成績對你來說，代表什麼？

他說：是幸福人生的保証。

在他小小的心靈中，覺得考上第一志願，找到好工作，賺到高薪，是幸福人生的基石。如果現在沒有足夠的好成績，這一切都會成為泡影。

「為什麼想賺那麼多錢？是因為想享受物質生活嗎？還是……？」

抿著嘴沉思的他，深邃的瞳孔裡藏著無盡的話語

「嗯……，我想如果我夠有錢，爸媽就不用再為了錢那麼辛苦了！」

說著說著，一向冷靜的他，竟然紅了眼眶

我很想安慰眼前這個孩子。

因為在那顆追逐的心之下，有著某種單純的執著與期待。

「爸媽會為了用錢而吵架。因為爸媽在工廠值班的薪水並沒有很多，但姐姐念私校也是很花錢。如果我能夠賺到錢，就能夠解決這件事了。」

「你真是個懂事的孩子，但把這樣的重擔放在身上，你一定很辛苦吧！你有和爸媽談過嗎？而且你自己的喜好呢？這也是將來選擇科系重要的一環啊！難道就不重要了嗎？」

「也許吧！如果我的喜好並不能讓他們過上開心滿意的生活，那也沒那麼重要了。我只是想努力，讓他們不要再那麼辛苦過日子了」

青春而早熟的靈魂，在還沒有看清楚自己人生的時候，就已經先將生活的重擔背負在自己的身上

沒想到回到辦公室，就接到媽媽的訊息。

「老師，那個我們家兒子這次的考試好像不太好，看他這幾天都不跟我們說話，所以想要來請教老師啊！」

我和媽媽說著在學校，我觀察到孩子非常用功

「但我們每次問他，他都說已經讀完了。想要跟他多聊一點，他也不愛回答。」

「我們以前也沒有很會念書，所以也沒有一定要他考上什麼多好的學校！我們沒有能力，沒辦法教他，也沒辦法讓他想同學一樣，可以補習、上才藝。只能讓他盡量不要擔心家裡的負擔。

如果他有本事念當然是最好，不然像我跟他爸爸一樣，會比較辛苦。我們也是輪流值班，盯不到他念書。但我說媽媽覺得你考怎樣都是可以的的時候，他又一副很生氣的樣子，好像我們看不起他一樣。為什麼小孩長愈大，跟我們愈來愈有距離啊？」

我在心中默默地想著：「這個孩子內心所承受的壓力，也許是都爸媽沒有注意到的，因為他真的很在意你們，想為你們帶來好的生活，一股腦兒地埋頭念書，所以沒辦法有如意的表現時，心中有太多生氣與無奈的情緒。」

在以往物質缺乏的年代，很多孩子想要靠出人頭地來改變家庭的生活。隨著社會環境的轉換，大部分孩子都有基本的生活水準，為了生存壓力而如此「任重道遠」的孩子更顯少數。愈是早慧的孩子，愈是能看出生活的困境。看似冷靜堅強的外在，都是充滿對至親的愛與關懷。

所以他們情願把不屬於自己年紀的承憂放在身上，即便已超出自己的負荷。

隔天，我還是用午休和他說說話。

「昨天這樣談完，你覺得還好嗎？」

他默默地點點頭

「還好！有人傾訴總是比較好的。」

「我昨天有跟媽媽聯絡喔！」

他張著圓滾的眼睛，看著我

「他對於和你的互動，有點不知所措。特別是講到學業這一塊。媽媽說，她希望自己的兒子開心，遠比其它事情都重要。」

那充滿心事的眼眶中，開始出現閃閃淚光。

「你有心要讓爸媽過上好的日子，這點非常體貼啊！就像爸爸那麼努力工作，也是希望你能過上好的日子，開心的生活。如果有一天，他努力卻沒辦法帶給你們更豐厚的生活，你會怪他嗎？」

「當然不會啊！」

「既然這樣，爸媽也不會用這樣的眼光來看待你，不是嗎？也許你現在能夠想到的，只有考高分，找到好工作，讓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，但也許你並不會開心，這樣，他們還會覺得美好嗎？」

「那我該怎麼辦？我以為我只要很拼命、夠拼命就會成功了。」

我們都以為，生活就是要很辛苦。過得更辛苦，就會得到更多。但功成名就真的就是幸福人生的保証了嗎？這個問題，也許要夠多年的磨練之後，才會得到解答。但在這個孩子身上，我只想讓他知道「人生，從來都不是沒有選擇單行道」。

「同樣努力，如果把焦點，放在自己能夠做的事上面，而不是放在結果上，中間的心態就會差非常多，或許會更好的表現喔！你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了，反而會有太重的得失心，那怎麼可能會有好的表現呢？」

拍拍他的肩，我輕聲地對著他說：「你真的很努力了！而且你的努力，老師都看在眼裡！」

看著他陷入一陣啜泣，讓人充滿一陣心疼。

我已經記不得在那句話之後，我們彼此沉默了多久。

但我知道，在這個午後，我看到了孩子的孺慕之情，其實是那樣地純真，甚至那樣地令人心疼。